【讀書心得】歸鄉路(The Road Home)


書名:歸鄉路(The Road Home)
作者:Rose Tremain
譯者:謝靜雯
出版:商週
出版年:2009(初版)
ISBN978-986-6369-42-1
我的分類:移民文學

「親愛的媽媽,隨信寄上二十英鎊。我好想念你和瑪雅。今晚我好想回到奧洛的家,跟你們在一起,那裡的生活單純多了。在這裡,要保持定力真難。我永遠無法確定別人怎麼看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再想什麼。」

歸鄉路(The Road Home),是描寫波蘭籍中年男子列夫(Lev)在經歷喪妻的痛楚後,拖著疲憊的身軀和絕望的心情,前往英國倫敦打工的故事。場景大約是設定在1990年代後期至2000年代初期,儘管書中沒有特別標明,但小說中不斷提及「共產黨」的年代、以及描述使用「手機」與家鄉聯絡的方式,即可大致瞭解其設定的時期。

另外,英國儘管並非是歐盟的成員國,但其對於歐盟(甚至是尚未成為歐盟成員國的東歐國家)的勞動力,採取開放的態度。而波蘭在1989年由社會主義國家轉型後,面臨了其後所有其他社會主義國家轉型皆面對經濟蕭條的問題,國家不再保障人民工作,生活物質與資源皆極為困窘;而所謂先進的西方世界則成為生存的希望。因此,倫敦成為希望之都,吸納了眾多東歐移民。

而一群從經濟弱勢地方來的打工客,操著不熟悉的語言、穿著與當地社會明顯區隔,難免會受到當地公民的異樣眼光和對待,儘管他們可能有令人同情的身世、有令人敬佩的工作態度、甚至是有某些工作上的專業。但,他們始終是外來者,經常被視為社會中最令人擔心的「隱憂」,並且隱藏在夜晚中每個安靜且不明亮的角落。

或許,可以用我們對菲勞、越勞、印尼勞來台灣打工的各種印象做個類比。他們都是從經濟條件相對弱勢的國度而來,他們大多把打工賺來的薪水寄回家鄉,因為家鄉仍有老小期待這份薪水餬口。甚至,他們有很多人有著中高程度的學歷,也有很多人很努力工作(當然也有些人沒有),但當我們在週末路經台北車站、中壢車站、甚至是中山北路上某間寫滿泰文(或越文、或是印尼文?)的商店時,我們仍會不由自主地多瞧一眼,甚至是加快腳步離開那個充滿了「非國語」對話的區域。

而作者Rose Tremain的這部小說,是個由絕望走向希望進而達成目標且成功的故事。他把英國人對於東歐移民的歧視、恐懼、或偏見處理得非常隱微,但也因為他期望創造一個努力且提振生命的角色,讓英國人對於東歐移民有所改觀,就如同他在「中文版序」中所提到且關懷的,「那些移民就好比努力在汪洋中保持漂浮不沈的人,就跟我們其他所有人一樣。」

這部小說故事的起始是描述男主角列夫(Lev)帶著絕望的情緒離開家鄉,也許在倫敦尋求打工的過程中,相較之下應該是頗為幸運,但他仍然無法所知其所為為何?因為,離鄉背井,即是一種對於家庭與朋友的背叛。儘管他是在決定走出喪妻之痛,並且在家鄉毫無工作機會的狀況下,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但仍然受到母親斥責、朋友的譏訕、以及幼女思念的煎熬。

作者用約三分之二的篇幅,鋪陳如此的低落且晦暗的情緒,此時的列夫(Lev)是死氣沈沈、缺乏意志,且如此較長篇幅的描述似乎隱含「時間的緩慢流逝」,而「緩慢的時光」則是持續凌遲著列夫(Lev)無所歸依的心。

但畢竟這部小說最終是一個迎向陽光的結局。當位在波蘭鄉間的家鄉,即將因為興建水壩而淹沒的消息時(很諷刺的是,興建水壩是為了提振經濟,列夫再撐個一年半載,就在家鄉有工作機會啦!),列夫(Lev)開始有了他拯救家庭和朋友的計畫。這個計畫只許成功、不能失敗,而只要這個計畫成功,他即可回到女兒身邊、換得母親的許可、以及贏回朋友的信賴。列夫Lev因為一個家鄉即將面臨的危機,讓他重拾且加強了他與故鄉情感的連結,儘管母親與朋友對他的斥責與不信賴依然存在,但他很清楚,家鄉的親人與朋友都陷入了對未來的絕望之中,而唯有他,能夠從英國帶著未來的希望回鄉。只是,這個必須成功的計畫,在尚未執行、甚至成功完成之前,他也無法想像或保證,這一定會成功!

……就在此刻,那個偉大構想浮現於他的腦海中。那個構想相當美妙。一時之間,他喘不過氣來。他覺得那是某種抗拒不了的事,聲聲召喚著他。……他差點說出口,接著他意識到,不,這個構想得悄悄醞釀才行。他得藏在心裡,而他誓言如此。很久以前,在童年期間,列夫就明白秘密能給人一種力量。當他保守秘密時,這種力量更為強烈。」

作者用不到三分之一的篇幅,來講一個列夫Lev急切且必須成功的計畫的故事。當然,家鄉的水壩危機是個迫在眉梢的問題,但對於先前較為緩慢的步調,以及此刻急促的時間感,讓我想到米蘭昆德拉在「緩慢」中對於「時間」的命題:

「介於緩慢與記憶,速度與遺忘之間,有一個秘密的關聯。拿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情況來說吧:一個人走在街上。突然,他想記起某件事但記不起來。這時候,機械性地,他會放慢腳步。相反地,想忘記一件發生不久的慘痛意外,他會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向是要快速遠離這個時間上離他還太近的事件。」(米蘭昆德拉,緩慢)

也許Rose Tremain用三分之二的篇幅,讓時間凌遲列夫Lev的思緒,但緩慢的時空轉移,似乎也隱含著列夫Lev想要「記起」些什麼,那些他曾經依賴過的、存在過的證據。而最後三分之一、步調緊湊的最後篇幅中,列夫Lev沒有發生慘痛的意外(沒辦法,這已經到最後要迎向陽光的轉折了,不容許有慘痛的意外),但這個速度感,似乎讓他對於未來開始毫無畏懼,或者說,因為時間的緊迫,不得不逼使他加快腳步,而快速的步伐,讓他遠離對未來的不確定感,因為「他緊緊抓住這個與過去、與未來都切斷的一瞬;他自時間的持續中抽離;他處於時間之外;……因此,在風馳電掣之中他毫無恐懼,因為恐懼的來源存在於未來之中,從未來解脫的人什麼都無所懼。」(米蘭昆德拉,緩慢)

無所懼,讓列夫Lev在短期內攢夠了錢,回到家鄉,完成計畫。只是,面對對未來已經絕望的親人與朋友,他選擇沈默地回到故鄉。也許,這是作者想要描寫出所謂的「近鄉情怯」。

「他想到自己應該高興得輕飄飄才對,可是雙腿卻疲軟遲緩,腦袋因焦慮而灼燙。他知道原因不在於疲憊,……,而在因為他的夢想、他心之所欲、他的偉大構想正逐步航進,目前比以往更是貼近,但是有個無法克服的恐怖問題:那個他的偉大構想即將存在的地方,無人等候他的實現。

當然,故事的終了,列夫Lev完成了計畫,解決了家鄉的危機,重回家庭,與朋友重修舊好,然後在新的家園中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我不得不提出在這部小說中,不斷出現的幾個人性的缺憾,儘管這不見得是普世的人性缺陷,但仔細想想,周邊似乎蠻多這種例子:已經身陷絕望且自知絕望的人,似乎會被身邊最親近且陷入絕望而不自知的人所猛力壓制,這似乎是要告訴世人,你的絕望是你所應得,把你已用盡氧氣的頭顱強壓至水面以下,只是替天行道罷了,而體諒與同理心在這個絕望的人身上是不適用的(簡單的說,就是落水狗打落水狗的戲碼)

再者,「計畫得悄悄醞釀」,「秘密能給人一種力量」。若把這樣的命題翻轉過來,無法悄悄醞釀,就無法產生力量,而導致成功的機會大減?再進一步延伸來說,因為害怕把計畫說出來,當計畫最後無法成功,會反而遭致譏訕;而愛把計畫都放在嘴巴上胡謅亂扯的人,不就是不太可能執行且成功。或許跟我們平常在說人「空有一張嘴」是同款對人性的命題吧!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