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心得】傾城之戀

書名：傾城之戀

作者：張愛玲

出版：皇冠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個不可理喻的世界裡，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誰知道呢？也許就是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傳奇裡的傾國傾城的人大抵如此。」

很久沒看這篇短篇了，一開頭，就十足地感受到尖酸刻薄的氣氛，看到最後，張愛玲為這段傾城之戀，卻也下了有些尖酸和諷刺的註解。

白流蘇，上海名門旺族中，婚姻失敗的女人，沒有受過教育，大字不識幾個，但她所擁有傳統的觀念與她對自己的束縛可一點都沒嫌少。這段傾城之戀，對白流蘇而言，是個逃離上海、避開家族中閒言閒語的機會，是她擺脫婚姻失敗者身份的機會，也是若不成功即回到原點、但一旦成功卻能夠給家族中的三姑六婆重重一擊的唯一機會。所以，她甘冒上海名流社會中蜚語流傳她是違反婦道的「殘花敗柳」，來到了因為他們的愛而即將傾倒的香港。

范柳原，在那個可以容忍男人納妾的年代，算是被當作私生子、藏在英國教養，也許是在他24歲之前，他是不折不扣的外國人，他不在乎白流蘇曾經婚姻失敗的歷史，而且他更是個無可救藥的浪漫派。他對於白流蘇的情意，從在上海與她第一次見面，即邀她跳了三支舞—被視為良家婦女不該會的一項社交技能—可見之端倪。他極度浪漫的示愛與調情，大概跟在全家便利商店中有鋪貨的言情小說「我愛總經理」可相比擬。但極盡浪漫的追求，卻一直被擁有傳統包袱的白流蘇認為是：

「你最高明的理想是一個冰清玉潔而富於挑逗性的女人。冰清玉潔，是對於他人。挑逗，是對於你自己。如果我是一個徹底的好女人，你根本不會注意到我！你要我在旁人面前做一個好女人，在你面前做一個壞女人。」

說實在的，白流蘇的想法，大概屬於中國性別文化賦予女人的一項文化基因，到現在還是聽得到「不壞，不愛」云云的說法。但不管如何，范柳原的對白流蘇的愛是很明確的，但白流蘇卻總是誤將范柳原的情意視為夢境，直到香港城傾倒了，在戰亂中，傾倒的城市見證范柳原的情意，也讓白流蘇「確認」他對她的愛。

我們常會問：「張愛玲的傾城之戀，是傾了那個城？」標準答案會是「香港」。但，這段戀情，與其說是毀滅了一座城來見證了兩個人的愛情，不如說是白流蘇內心那座傳統的感情城牆倒塌了，他曾經守著的失婚婦女的不名譽的傳統包袱、不斷地質疑范柳原對她的情愛動機是出自於「對於失婚婦女的歡愛無須負責」、「可以不必對失婚婦女做出承諾」，但她最終卻是靠著一段戰爭中的患難真情和范柳原一句話做出婚姻的承諾，才將他內心的城牆給打碎，讓她著實相信，范柳原對她的愛是「死生契闊」。但她那與傳統的包袱所共伴而生的「成就感」卻也油然而生，只能說傳統女人的婚姻是她人生中最重要且唯一的武器，一個足以讓家族刮目相看、贏家族和社會尊重的武器，也是一個容易被誤認為足以傾國傾城的武器：

「『……等我們回到上海，大張旗鼓的排場一下，請請親戚們。』……流蘇離了婚再嫁，竟有這樣驚人的成就，難怪旁人要學她的榜樣。流蘇蹲在燈影裡點蚊煙香。想到四奶奶，她微笑了。」

這傾城之戀乍聽爛漫，但我覺得在張愛玲眼中是如此的荒謬可笑。在這篇短篇中的最後一段話，張愛玲下了一段註解：

「到處都是傳奇，可不見得有這麼圓滿的收場。……說不盡的蒼涼故事—不問也罷！」

不知道別人怎麼想，我倒覺得這真是的尖酸的註解。讓我想到電影「色戒」的其中一景，王佳芝在香港大學唸書時，一日，收到她父親從英國的來信，告訴她再婚的消息，王佳芝促筆寫了一封恭賀信，她的室友問她怎麼回事，她只匆匆地把信件收往抽屜。好像真干她什麼事，卻仍要雲淡風清無須表露。所以，一座城坍塌了(管他坍的是哪座？)，兩個人在一起了(到底是誰跟誰在一起，有何干係？)，似乎都不干她什麼事(對張愛玲、對讀者、對那些專精於說閒話的三姑六婆們，都不干她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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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習作〕佟振保